再次走進太魯那斯駐在所

 

    2021年的二月,玉山國家公園帶領卓溪鄉登山協會的布農族人們、樂葉樹藝ArborSoul團隊與林務局花蓮林管處等組成22人隊伍,經歷了11天,執行一個任務,進行八通關古道之太魯納斯駐在所危木移除計畫。卓溪鄉的高山協作,這次負責背兩百多公斤糧食器材,一百多公斤裝備。



 

    第一次進入太魯那斯駐在所,是在2005年,林淵源Nas qaisul帶著兩個兒子,國小三年級的志祥和他的哥哥志忠,也被大哥一起帶上來。那一晚,林大哥的小兒子志忠夢到了一個老人家,黝黑皮膚的老人家,靜靜著看著志祥。他嚇了一跳,從夢中驚醒。當時的風很大,把附近的芒草吹出聲響,他把林大哥叫醒,想要解附心中的害怕。林大哥隔天不經意跟我們談起這件事,Nas qaisul大哥說,他曾經在abulan阿布郎夢到一個白髪老人,夢中老人對他說:「他想吃香焦。」這個夢,每一次跟著大哥上山時,都會從他的口中提起。夢中的老人家,要他好好的照顧這片山林。他認為這位白髪老人家和志祥看到的那個老人家是同一位,似乎告訴他們這是一個緣份,這個小孩會與山林有很深厚的連繫。

 

    那一年在大分時,大哥們會在休息日,進行槍枝歸零校正。林大哥會握著他的小孩的手,讓小孩試著瞄準目標物,記憶中已經忘記他是握著志祥的手,還是志忠的手。但是大哥扶著槍,讓小孩射擊的畫面烙印在我的心中,那時候一種山林知識傳承的傳畫面。自己心中也希望能夠從林大哥的身上接下棒子,努力接受長輩、大哥們的知識。但是,永遠趕不快林大哥的腳步,永遠記不住對面山的形狀,來對應現在的路線。無法判斷那一條稜線,可以走向離目的地。有時候,一個小小的判斷錯誤,都會造成心中一些小小的挫折。那時,我全身包裹在睡袋中,時常想著能不能夢見老人家,認為見到這個老人家,就像是被認同為繼承大哥在山上的位置。從此,每次在山林中,都會想要夢見這個老人家。當然你越想夢見這個人,他越不會出現。久而久之,這個想法逐漸的消失在腦海中。

 


    尤其是2016年,大哥前往天上的mai-asang後,開始對於回祖居地,進入山林,慢慢產生出淡出山林的念頭,想要把重心放在山下。因為一些機會,讓我參與了佳心石板屋的修復,重新讓我思考,山林對我、對族群的意義。曾經被大哥帶過的年輕人,在這幾年,參與不同的計劃,像是多美麗駐在所,重新組砌,恢復原有壯觀樣貌、華把諾駐在所的測繪紀錄。對於族人來說,修復、測繪的兩座駐在所,都是殖民時代的建築物,但是藉由當代布農族人以雙手、身體的氣力,修復傾頹的駁坎,如同將過往殖民傷痛逐一清理、歸位,以積極的態度回到傳統領域,擔負起歷史文化資源的守護工作。這次清理太魯那斯駐在所危木清除的意義,也是如此。

 

    這次的行程是由高瑩山擔任領路人,從土葛駐在所到太魯那斯這一段路,路跡比較不明顯,這時候就要由高瑩山帶路。看著他找不到跟時表情凝重,口中自言自語:「我記得是那棵樹,跑去那裡了、我記得在這附近休息的啊?」他的行為就好像林大哥一樣,會跟隊友們說:「你們先在這裡,我先去前面看一下。」找路背影,就像林大哥的背景,默默的承受壓力。



 

這次的總領隊為玉管處的邦卡兒•海放南秘書,他曾經拉拔了一群巡山員,十年年被林淵源大哥帶領山上學習,梅山管理站的江志龍,Iitasipal家族的張緯忠,現在都成為了熟稔國家公園各個路線的巡山員。這次也看到巡山員的新血高偉隆、雖然他說他以後不想來這麼難走的路,但是我第一次入山時,也曾經說過這樣子的話。

 

    另一位巡山員新血林志祥,雖然是新血,但是小學就被父親林淵源帶來,太魯那斯駐在所,這次的危木工作,志祥已經不像從前,跟著父親的腳步入山。而是以玉山國家公園的巡山員,跟著我們一起入山。當他來到大分山屋,他一直覺得想起跟父親相處的時光,他說:「我記得我們在這裡煮東西、在這裡磨刀,這裡一點變化都沒有。可以感受到父親的味道。」我的心跟著他的話語上下起伏。想起志祥和林大哥曾經說過的夢中白髮老人。

 


第一次來到太魯那斯駐在所的高山協作為文豪、谷進忠、平成、高建翔,逹娜,其中團隊的唯一的女性高山協作-逹娜,她為了要體驗高山協作,一直想要跟著我入山,她是我姐姐的小孩。他讓我感受到當初林大哥的帶我入山時,會不會跟我一樣,帶領親戚入山,小心翼翼看著他的腳步,深怕無法與家人交待。但是有時候想太多,她有她自己的方式,適應這條艱困的路。

 

    隊中也有一些長輩,帶領我們入山,像是Luku sauli教導我們山中的故事。其中sauli大哥是我二十年前第一次上山,一起帶領我入山的大哥,他持續著跟著年輕的族人,仍然是隊伍中的開心果。2020年,辦了一場卓溪登山協會的高山嚮導課程,從南投東埔走回花蓮南安部落。走到第三天南營地出發,我掉落到小溪谷,左手臂肩關節脫臼。這是我行走在山上,最嚴重的一次掉落事件。心中一直想著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。

 

    一小時之後,來到大水窟,我跟著sauli拍了一張合照。為什麼要在大水窟特地拍一張照。二十年前,我第一被林大哥帶上山時,sauli大哥也是隊員之一。二十幾年的過程中,我們陸陸續續在祖居地同行。二十年後,我們選在同一個位置拍了一張照片,記念二十年的情誼。

 

    我忍著痛,繼續走完未完成的行程。忍耐了四天,回到山下,到醫院尋找治療。醫生診斷出左手臂有小骨折,需要開刀。開刀前,麻醉醫師為我施行全身麻醉,讓我進入睡眠狀態。我感覺到自己沒有睡著,醫生和護理師都不知道去那裡,我的眼前一片白,Nas qaisul由遠而近慢慢地走到我眼前,旁邊跟著一隻黑熊,亮白的天花板,讓黑熊胸前的黃白色V字形,非常明顯。林大哥一句話都沒有說,只是靜靜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我。林大哥和黑熊就這樣看著我一段時間,然後慢慢的離開我的視線。我試著叫著大哥的名字,卻叫不出聲音。我用盡全身的力量,還是叫不出聲。當我試著起身拉住大哥時,在護理師眼中,我全身抖動;當我試著叫出聲音,呼喊大哥的名字時,在護理師耳中,我只是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引聲。護理師努力的安撫並將我退離開刀房。麻醉藥退去,我才慢慢的意識到這一些都是夢。

 

    這個時候,我已經沒有很在意,能不能在夢中見到那個山中的老人家。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夢,剩下路,我們必須走下去。不同區域的布農族人,在面對國家與傳統領域,山友與族人種種的衝突,有不同的方式。但相同的是,我們在自己的家園,尋找夢想。

 

這一次的太魯那斯駐在所的行程,雖然沒有林大哥帶路,但我們持續著走著祖先的路。這二十年來,卓溪的高山協作與不同團體的合作、中原大學登山社、東華大學、台東大學、中研院樂葉樹藝ArborSoul團隊,進行各式各樣的計畫,藉由部落族人實際參與舊社的調查,聚落、家屋的修復、後續經營管理等面向,一方面回溯與認識百年前祖先的足跡與基業,另一方面以實作的方式傳承傳統技能與智慧。山林解禁後,我們看到人一直往佳心石板屋,但卻看不到管理的機制,看不到整體效益的提升,卻一直要面對的國家與傳統領域、山友與族人種種的衝突,要如何尋找平衡點,這條路一直在尋找中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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